为什么还要怀念吴天明:“我爱电影,这辈子我只干了这一件事。”

发布时间 2018年09月09日 15:56    编辑:fashion    来源:影视圈 奢尚网 » 品牌

江宇琦

2017年04月12日,西安市殡仪馆骨灰公墓,去世三年后,著名导演吴天明终于“入土为安”了——女儿吴延,亲自将父亲的骨灰安放在了他挚爱的黄土地上。

“我爱电影,这辈子我只干了这一件事。”吴导的墓志铭,是他生前所说过的一句话。

在葬礼现场,播放着《百鸟朝凤》的主题曲,一只鲜花扎成的“百鸟朝凤”花篮、一把放在墓前的唢呐、一个刻满了胶片图案的墓碑,加上前来参加葬礼的山西左权县老井村(《老井》中村子的原型)的村民代表,所有这一切,都在记录着这位伟大的导演不凡的一生。

吴天明爱电影,爱得简单,爱得纯粹。他的热爱,成就了他自己,成就了第五代导演,成就了中国电影。

在“资本第一”的今天,这种热爱,更显其珍贵。

吴导离开三年了,人们还在怀念他。

吴天明和他的中国电影

4月8号,就在吴天明导演葬礼的四天前,一场别开生面的点映活动在青岛成功举行。

此次点映的电影,正是吴天明导演的《首席执行官》——时隔15年,这部以张瑞敏和海尔为原型的工业题材电影,首次以数字版的形式登上大银幕。

张瑞敏亲自到了现场并做了发言,用他的方式缅怀了这位“最懂他的导演”。

作为中国电影界的泰斗,吴天明曾收到过许多公司的邀约,来为他们拍摄电影,其中不少人更是砸下重金,但最终都被吴导给拒绝了。

然而,在知道了海尔的故事后,他却主动提出要拍海尔,拍中国企业家的拼搏故事。

打定主意后,吳天明用了两年时间,参观了十几个海尔工厂,查阅了大量资料,修改了十版剧本,最终创作出了这部被评价为“充满真激情”的电影。

拍好中国电影,讲好中国的故事,是贯穿于吴天明作品里的一条线。

“头上蒙着白羊布手巾,拿着皮鞭放羊,穿着羊皮袄,并不比拿破仑低级,要挖掘老百姓喜怒哀乐。”他刚接任西影厂厂长时,就为西影厂定下了这样的改革方向,决心要拍中国的西部片。

从最开始的《人生》、《老井》,到后来的《首席执行官》,再到他的遗作《百鸟朝凤》,吴天明的每一部作品都和中国的人、事、精神“有着切肤情感”。

本次活动,是吴天明青年电影专项基金主办的“吴天明和他的中国电影”回顾展的一站,4月20号,回顾展将正式拉开,以城市为坐标,回溯吴天明的毕生的七部杰作。

而这个时间点,距离方励为了《百鸟朝凤》向院线下跪求排片,已有近一年的时间了。

“伯乐算什么?电影才最重要”

有人说,中国电影的辉煌,始于1983年。

那一年,不到44岁的吴天明,从老厂长手里接过了西影厂,成为了当时全中国最年轻的电影厂厂长——有人说,他接手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1983年,西影厂影片拷贝发行量居全国倒数第一,全国上座率最高的10部影片没有一部出自西影,整个厂子管理混乱,士气低下。

为此,他在正式接任后开展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年轻化干部队伍、提拔年轻的创作人、开办培训班、将西影厂改制为企业并和中影集团分账,和中影集团签订票房分成协议,自负盈亏……

如今看来,所有这些都不过是电影产业中再自然不过的商业模式了,然而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吴天明的做法在当时甚至被人说是“离经叛道”。

但面对各方阻挠,他丝毫没有退让,尤其在启用有才华的年轻人这件事上,他从没有犹豫过。1984年,陈凯歌被外借到广西厂拍摄《黄土地》,张艺谋担任摄影师,在陕西看景时遇到一些问题,二人觉得走投无路,便去投奔了吴天明。吴天明二话没说,给了他们2000块,还为他们安排了吃住和用车,解决了拍摄中所遇到的一大堆问题。

此后,他更是力排众议,破格提拔摄影师张艺谋为导演,投资他拍电影《九九青杀口》。

可当张艺谋来到取景地高密时才发现,这里并没有电影里所需要的高粱地,高密已经几十年没有种过高粱了。

就在张艺谋一筹莫展的时候,又是吴天明凑了四万块钱直接塞给他,让他先去种高粱。

而或许就连吴天明他自己也没想到,这百十亩地里,种出的不光是高粱,还有中国电影的未来——这部电影之后改名为《红高粱》,它的成功,开启了中国电影的新时代。

1987年,陈凯歌的《孩子王》也诞生于西影厂,为了把这部影片推向国际市场,吴天明拿着还没通过发行的影片跑到中国电影展,趁着国外电影人用餐的机会,写个纸板通告该电影的放映时间,一个个的推荐《孩子王》。

同一时期,黄建新的《黑炮事件》,田壮壮的《盗马贼》也都在西影厂拍摄完成,所有这些,都离不开吴天明无条件的支持。

当时有很多无戏可拍的老导演找到吴天明,向他下跪想要个机会,吴天明反过来也向人家下跪:“我希望你起来,咱换位思考一下,你站在我位子上考虑,我得为厂里头这几千人负责,我还得为观众负责,你这么多年都没有拍戏了,还是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吧。”

编剧芦苇回忆起那段岁月时说:“大家都在谈吴天明扶植第五代,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关键词,就是无私,只有唯电影为上的人,才会这样对所有年轻的创作者。”

这批年轻的创作者们都管他叫“头儿”,外界则更喜欢称他是“第五代的教父”,是伯乐。但吴天明不喜欢“伯乐”这个说法。

吴导生前在接受《影视圈》杂志专访时,却曾表示:“伯乐算什么?电影才最重要!”

尽管正是由于他的提携,才有了第五代的辉煌,有了中国电影的辉煌,可他依旧坚持说:“年轻人最好不要靠伯乐,共产党(以前)就是伯乐制度,这个制度不可靠。年轻人还是要靠自己努力,伯乐意识,害人的。”

“现在的电影,怎么都这样拍?”

在吴天明的领导下,仅用了两年时间,西影厂便从“倒数第一”成为了“正数第一”,一时间风光无限。然而到了1989年,随着吴天明离开西影厂远赴美国讲学,“第五代聚义”的热潮迅速褪去,西影厂的辉煌也就此终结。

在经历了一些变故后,直到1994年,吴天明才重回祖国,他在自传里写下了这么一句话:“一切从零开始,进行新一轮奋斗。”

此时距离他上一部作品《老井》已经过去了八年,为了重新找回拍电影的感觉,吴天明接手了香港邵氏影业投拍的一个项目。拍电影心切的他,甚至没有过问剧本,就签订了合约。没曾想到剧本本身存在着极大的问题。

好在业内的好友们、弟子们鼎力相助,包括张艺谋等人都给剧本提出了修改意见,将电影的拍摄拉回了正轨,也才有了《变脸》这部经典作品。

等到电影正式拍摄时,吴天明和第五代的创作者们却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吴天明对于主人公的塑造在年轻一代的眼中,“太过于传统”了。

最后吴天明选择坚持自己的想法,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塑造人物。事后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变脸》上映后接连斩获国内金鸡、华表等大奖,还在不少国际电影节上大放异彩。

可吴天明和“中国电影市场”,也就此“分道扬镳”了。

就在吴天明拍《变脸》那些年,中国电影产业一直处在一个寒冬期,总票房不尽如人意,国产电影更是无人问津。

直到2002年,吴天明当年一手栽培的张艺谋斥巨资拍了《英雄》,在挽救了中国电影市场的同时,也正式开启了中国电影的大片时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时还“终结”了吴天明那一代导演人的时代。

张艺谋说,吴天明“看不上”他近10年拍的片子,因为“太商业”了。

但他却坚持走这样一条路:“中国电影正是被票房绑架的年代,包括我自己。我们拍了不少各种各样的片子,我们要试水,要两条腿走路,除了有情怀,也需要有质量的商业电影去占领这个阵地。”

在吴天明导演的追悼会上,导演郑洞天说:“他(吴天明)一直希望看到艺谋和凯歌再次拿出《活着》、《霸王别姬》这样的作品,可惜他没看到。”

这或许成了吴导永远的遗憾。去世前不久,他曾去电影院看了两部才上映的电影,回来后他有些纳闷:“现在的电影,怎么都这样拍?”

“电影业的毛病大了”

“我最近的一部电影叫《百鸟朝凤》,讲述陕西农村艺人的故事,不过这部戏进不了电影院,电影院要的是票房。”2013年,吴天明导演对《影视圈》杂志的记者说到。

2016年,在吴天明去世两年后,这部电影还是进了电影院——可他肯定想不到,电影的排片,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换来的。

当年,他用下跪的方式,换来了中国电影的崛起;而如今已经“崛起”的中国电影,却又逼着爱他电影的人下跪。

事实上,晚年的吴天明一直忧心着中国电影:“现在的一些导演缺乏一种精神支撑,主要想的是赚钱,赚钱就要娱乐观众,所以随之而来的是创作上的谬论,这样电影还能承載什么?不再承载社会责任、文化责任了。”

他觉得“电影业的毛病大了”,评价标准变得乱七八糟,唯票房论让整个行业无法走上正道,演员导演看钱,官方看数字,根本没人在意片子的质量。

谈起这件事,学者戴锦华有些感慨:“吴天明后来没有再融入市场浪潮,我觉得其实跟他保持最大的真诚度有关。”

不愿放下真诚,让他成了中国电影界的“异类”。

但这个“异类”,却从没有放下中国电影。

他就像一面镜子,始终映照着整个中国电影,督促着那些他亲手提拔过的优秀的创作者们。

吴天明曾经批评过张艺谋对待文革题材的作品的态度,认为他的想法不对,而张艺谋一直没有予以过正面的回应。

一直等到吴天明导演去世后,他才说:“我有一个愿望一直没有完成。其实,我后来拍的《归来》,也是想把电影做好了,请‘头儿看一眼,很希望从他嘴里听到对我的一些看法。我很在意他。”

“民族的东西不会消亡,现在电影业处在上升期,娱乐片慢慢往正规上走,既好看又有精神内涵的东西正在出来。目前很糟糕很有问题,但我不绝望。”吴天明很担忧,可又从来没有放弃过。

吴天明晚年一直希望将《白鹿原》搬上大荧幕,却最终未能如愿。临终前,他的书桌上还放着做了夹注的《秦腔》,那时他正准备改编这部小说——他始终没能放下他心中的黄土地,没有放下他对于现实的关注。

“我挺幸运的,这辈子上帝对我非常厚爱,不管是生活还是事业对我都很好,我很感激命运的安排,尽管我没有挣什么钱,但我生活得很知足。除了干电影,这辈子也干不了别的喽。”当年,吴天明导演这样对我们的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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