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香港导演王家卫是华语影视圈中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导演之一。他独特的叙事结构以及不断颠覆传统的拍摄技巧，形成了极具表现力和个性化的镜头语言。碎片式叙事方法及独树一帜的美学建构体系重塑了繁华都市中现代人的情感意象。王家卫运用光和色彩、不规则的另类构图等方式阐述着故事的主题。透过高度抽象的镜头语言背后，可以看到王家卫对于现代都市生活的理解和对人与人之间倾诉和沟通的不可能性的无奈。
[关键词]王家卫；电影语言；叙事；镜头
在日新月异的25年里王家卫创作了十部作品，他用自己独特的影像向世人展现出了他对电影的美学阐述，而一贯的风格是不变的坐标。作为导演他不是墨守成规的，他似乎总在尝试用各种摄影技术表达心中的哲思，那些极具风格、标志性的影像，将后现代城市里，孤寂、偏执、冷漠、不善交际的男男女女展现在一部部影视作品中，鲜活地凸显出形形色色的现代人的典型形象。
一、多角度的后现代叙事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在《雕刻时光》中提到：“导演工作的本质是什么？我们可以将它定义为雕刻时光。如同一位雕刻家面对一块大理石，内心中成品的形象栩栩如生，他一片片地凿除不属于它的部分——电影创作者，也正是如此：从庞大、坚实的生活事件所组成的大块时光中，将他不需要的部分切除、抛弃，只留下成品的组成元素，确保影像完整性之元素。”[1]
王家卫的电影不同于传统电影的叙述方式，他用波动不平的人物情绪以及跳跃、片段式的思维方式代替固有的情节，呈现出情绪化、生活化、风格化的叙事方式，“既消解了传统叙事的线性时间观念，又凸显了当代都市生活的偶然和无序，从而形成了一种后现代式的精神意蕴”。他善于用自己的方式讲一个故事，注重细节的同时也略带点漫不经心，人物关系的不稳定，使影片的进程难以捉摸，跳跃式的剪辑方式更让剧情扑朔迷离。王家卫运用细节的拼接贯穿起看上去杂乱的人物事件，一方面王家卫沿袭了经典的后现代艺术手法，一方面他对一些情节点采取了拆分组合的处理方式。同时，王家卫对都市的深切感受，让他对外部环境极具有敏锐力。电影中常常出现的场景：摩天大楼、酒吧、快餐店等是他对香港现代生活的描述，都市视角融合后现代的叙事方式强调了空间赋予人们的存在与虚无，也描绘出大背景下的人类精神世界的游离失所。
以“时间”维度来检视《一代宗师》，我们会发现，王家卫对时间的偏爱依然表露无遗。首先表现在以季节来比喻人生不同阶段的际遇，如叶问说“如果人生有四季的话，我四十岁之前都是春天”，后来日寇侵占家园，叶问又说“我的家就像从春天一下到了冬天”。其次表现在字幕（intertitles）中经常性出现年份。[2]《花样年华》中，苏丽珍和周慕云在情调幽暗的餐桌前，缓慢地用餐。镜头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换，通过蒙太奇的剪辑手法和服装上的变化，展现出两人频繁至此用餐并推进了时间的进程，王家卫用曲折的细节传达着故事情节，人物间对于情感的纠葛和挣扎被音乐分裂成若干部分，每一个部分都是一种情感宣泄和表达，复杂的情绪和陷入婚外恋的苦痛在音乐和慢镜头地演绎下细腻而敏感。
《蓝莓之夜》则注重描绘人物意识流动的状态，故事在叙事上更像是流水般的不受客观制约的纯主观体现。散文式的影像记录着主人公的内心意识活动，象征性的一串钥匙联系着主人公对过去情感的心结，过往记忆对现在生活的牵绊，让人物的情绪发展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约束。《重庆森林》描写了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相遇的偶然性和可能性。导演打破了传统的条例和顺序，重建了时空，将故事有预谋的糅杂在一个主题下：在现代快餐式爱情影响下，我们可能会和任何人擦肩，也会在酒吧里艳遇，但是无论怎样，人与人之间都会有001公分的距离，任何物品都会像凤梨罐头有一个期限，都市人在不确定和偶然性的状态里长期处于一种游弋的边缘状态。
王家卫电影的不确定性与繁华香港令人迷乱的物质景象从某种角度上达到暗合。他善于用细节构建影片的时空，对数字的偏爱延续在他叙述时空的表达里。在把控故事的叙事体系上虽割破了电影叙述的连续感，但从某种程度上达到了放大人物情感的作用。多线索、多角度的画面剪辑手段将后现代主义的意识形态发挥得至臻至善。
二、万花筒般的流光镜语
一方面摄影机利用光学成像原理将面画镜头捕捉，另一方面镜头在大多时刻被理解为一组画面的统称。电影导演通过对场面的调度和镜头的运用，形成了一系列的具有连贯性的画面表达。在王家卫的电影里，对镜头的运用达到了极致，八毫米的超广角镜头、变形的凸透镜、慢镜头、活跃的晃动镜头等组成了王家卫的个性镜头语言。
（一）超广角镜头的夸张变现
《堕落天使》里王家卫大量使用的超广角镜头让人印象深刻。616个镜头中只有49个镜头是非广角镜头拍摄的。[3]摄影上极端大胆的尝试，另类的取景角度让城市景象变得畸形，人物的面部表情在失真扭曲的短焦广角镜头下伸拉变形、颓废而孤单。
剧中天使二号与天使一号合作期间爱上了这个杀手，她为他清理房间，安排任务，在一曲《忘记他》中黯然神伤。而片中他们仅有两次是处在同一画面里，超广角镜头拍摄下他们彼此相背而坐，没有面对面，更没有眼神的交流，两人间的距离看上去这么近，又那么远。渴望交流和相爱的内心感受在近景中的扭曲失真，在远景里遥不可及，这种新颖的镜头语言浓缩出现代都市的身影，压抑、隐忍被束缚的心逃脱不出广角镜头的捕控，交流与拒绝不断纠缠的矛盾折射了时代里人际的隔阂。
（二）抒情意味浓厚的镜头运动
电影的运动和影像一般，可以是实体、纪实的，也可以是风格化、抒情的。[4]运动中的镜头是创造和渲染画面情绪的载体。镜头结构中，叙事是基本的，是第一位的，也是浅层次的。在画面中表现情绪，特别是用运动形式来表现情绪才是画面终极的、最高层次的追求。[5]《2046》里时光快车上机器人Lulu满眼泪光，缓慢的肢体动作使情绪定格在光影变化与音乐融合的双重奏里，Lulu的表情也随着影像色彩的更迭和对镜头的特写跟拍中发生了对比性明显的变化。在长镜头的记录下哭和笑、色彩的浓烈对比转换与寒气凌人的视觉造型艺术，使人物的情绪获得时间和空间上的张力。《花样年华》频繁使用了平移镜头，影片也多次拍摄钟表来表现时光的流逝。例如，在影片43分左右，摄影机藏在一层薄纱下缓慢地平移，苏丽珍坐在桌前书写着文字，镜头随后切换到一个发光的时钟，随后镜头又以时钟作为起点缓缓行进，办公室里周慕云在香烟烟雾的笼罩下同样书写着，镜头继续做着平移，一个全景下，透过门框，我们看到苏丽珍和周慕云商讨着他们书写的武侠小说。这一段连贯的平移直白简洁地交代了主人公的生活节奏及内容，相对平静的人物动作与四角关系杂糅出隐忍、暧昧的混合情调。《一代宗师》中宫二在习武阶段未见“众生”便选择了隐退，与叶问道别之时，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有如《花样年华》里的苏丽珍与周慕云。不急不慢的蒙太奇剪辑将宫二的离愁别绪、香消殆尽，以及冬日大雪里宫二最后的习武身影组接在一起，谢幕式黑屏下“不婚嫁，不留后，不传艺”几个字阐释了宫二一生信守的誓言，也呼应了影片的主题，《一代宗师》表面上看是说功夫，其实王家卫要说的是武林的生存之道和人生哲学——那就是藏与让、面子与里子、回头与转身、一口气和一辈子。[6]
（三）快速摄影与晃动镜头
王家卫的每部作品几乎都运用了快速摄影。放慢的画面让人物动作被一点点分解，造成抒情、迷幻的效果，同时慢镜头对影片的氛围起到了很好的渲染作用。王家卫用慢镜头小心翼翼地诉说人物每一个动作。例如，《一代宗师》的开端叶问在黑夜雨中的搏斗；《阿飞正传》里阿飞离开母亲家时决绝的背影；《重庆森林》的开场，镜头扫描式的快速移动。画面在晃动和分切组合中，以一种万花筒般的多重繁杂，将都市的华灯璀璨呈现在观众面前。
忽慢忽快的镜头运动同样让观众眼花缭乱。223在闹市追捕逃犯的过程中找不到方向，林青霞在寻找偷走她毒品的逃犯中同样迷失了。后景中的663倚靠在一边喝咖啡，而前景里的人群在快速镜头里却以模糊的状态行走。《花样年华》里苏丽珍和周慕云在小巷里擦身而过的身影；在夜晚的街上，全景镜头下两人并排缓缓前行，落寞的背影在惆怅的背景乐中渐渐远去，王家卫曾说：“这个电影对我来说是一个关于回忆故事。回忆里面有些事情对你来说重要的，一秒都觉得很长；对你不重要的，几年一转眼就过去了。”因此，《花样年华》里我们看到了一些动作被重复的拍摄，有些镜头被放的很慢，有些叙事却推进的很快。王家卫试图在时间拉长的同时也拉长人物间暧昧难言的心绪。
王家卫着迷于跟拍和手持摄影机产生的晃动效果。在没有路轨的牵绊下，任何取景和运动变得都很随意和生活化，这也和王家卫喜欢即兴创作的特点相关，同时晃动不安的镜头和所反映的都市主题——无根性紧紧结合在一起。人们的浮躁情绪和无法真正立足城市的漂泊感在一个个不稳定的画框里诉说着。偷窥式的视角、摇曳不定的跟进长镜头，把《重庆森林》里663的房间中忙前忙后拾掇房间的阿菲动荡内心状况和城市灯光下，毒枭林青霞在巷道里穿梭往来的紧迫和不安表现得淋漓尽致。《堕落天使》里天使三号手持DV拍摄父亲的主观镜头，父子之情在一幕幕晃动随意的镜头里诉说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温情。在高速摄影跟拍加上晃动的主观镜头里，天使一号在最后的任务里，不幸中枪身亡。
在极具偶然性和机遇性的21世纪，面对变幻莫测的生存环境，人们开始不断地追寻自我的情感渊源，对传统文化价值进行深入思索。恩斯特·卡西尔曾说：“人被宣称为应当是不断探究它自身的存在物——一个在他生存的每时每刻都必须查问和审视他的生存状况的存在物，人类生活的真正价值恰恰就存在于这种审视中，存在于这种对人类生活的批判的态度中。”[7]王家卫将他的个人价值观以及对现代生存状态的思考夹杂在他的影像语言中，在他的电影里，人物的言行极具即兴感，人物命运也在巧合与偶然间暧昧转换。在流光镜语中我们看到了王家卫电影语言中所包含的对于后现代精神困境的深层人文思考，感性化的另类表达也体现了迷失、寂寞的现代人想要交流却害怕交流的现状。王家卫以另类的美学表达方式开拓了香港电影的新思路，他对电影语言的不断探讨以及个性化的创作理念和技巧给予了华语电影创作上无限的启示，我们期待王家卫用崭新的创作思路掀起新一季的电影浪潮。
[参考文献]
[1]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雕刻时光[M].陈丽贵，李泳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2] 黄文杰.王家卫电影母题及其创作脉络中的《一代宗师》[J].电影艺术，2013（02）.
[3] 罗春蕾.论王家卫的摄影风格[J].山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1（01）.
[4] 路易斯·贾内梯.认识电影[M].焦雄屏，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1.
[5] 邹建.视听语言基础[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
[6] 贾磊磊，王乙涵.功夫的史诗？武林的挽歌——《一代宗师》的复调叙述[J].当代电影，2013（03）.
[7] 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
[作者简介] 刘念（1989—），女，江苏徐州人，江苏师范大学传媒与影视学院戏剧与影视专业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影视创作理论与实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