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暖》的电影改编:残酷的书写到温情的言说

发布时间 2018年06月21日 02:00    编辑:fashion    来源:电影文学 奢尚网 » 品牌

[摘要]导演霍建起捕捉到莫言小说《白狗秋千架》中井河的愧疚忏悔与暖“只叫一人寒,不叫二人单”的朴实善良并将之无限放大生成了一部与小说意蕴截然不同的电影——《暖》,影片通过对小说背景、人物、结局等方面富有创造性的改编将原作残酷的故事内核巧妙地转化成为一个诗意世界中的温情故事,获得了巨大成功,成为由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中的优秀代表。

[关键词]《暖》;改编;温情

近年来,小说与电影的“联姻”已渐成风潮,二者在美学特征上的某些共通性使小说成为电影素材的重要来源之一。中国电影市场由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层出不穷,其中不乏优秀之作。由霍建起执导,秋实编剧,改编自莫言1984年发表的短篇小说《白狗秋千架》的影片《暖》可谓这一类作品中的经典。该影片于2003年上映,获得第16届东京国际电影节金麒麟大奖、最佳男演员奖和第23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奖、最佳编剧奖等多项电影界殊荣。《暖》所获成就自然离不开莫言提供的原作《白狗秋千架》,但笔者认为更大的功劳应归之于对小说的改编。电影仅仅保留了小说的基本故事框架,而对于其中的背景、人物、结局甚至主题都进行了大刀阔斧改造,“与其说《暖》改编自《白狗秋千架》,不如说取材于《白狗秋千架》更准确”[1]。电影这种创造性的改编使小说中莫言对现实生活的残酷书写转身变为一段关于初恋、关于故乡、关于过往种种的温情言说。

一、粗犷高密东北乡到婉约江南水乡

莫言曾谈及自己之所以对《白狗秋千架》这部小说如此看重,是因为文中第一次出现了“高密东北乡”和“纯种”这两个概念,“高密东北乡”从此成为莫言小说的文学舞台并在此基础上产生了诸多名作。但影片《暖》却将故事发生的背景山东高密东北乡改为了江西古徽的一个小村。关于这一改编,导演霍建起回应说是由于影片拍摄时已经是秋天,秋天的北方是很难看的,于是便把故事的发生地挪到了南方。这一看似被动的选择却给了导演极大的发挥空间。立秋时节的江南虽如“农历七月末低洼的高密东北乡”一样“燠热难挨”,却并没有使观众感到小说中的那种沉闷与烦躁。青翠群山怀抱下的村庄、纵横的流水、无边无际的芦苇荡、静谧的夜空、狭长的雨巷、养蚕的人家、鸭群、水牛……这一切共同描绘成一幅如世外桃源般与世无争、安宁祥和的乡村小景,使观众在现代社会因四处奔波而早已疲乏的心灵跟随着主人公井河重返家乡的颠簸路程慢慢沉淀、慢慢沉静……

江南的一大特色就是“水”,影片对“水”的开掘可谓到了极致,“水”被赋予不同内涵,成为继“秋千”之下影片的第二大意象。整部电影在水的荡涤下显出一种江南小村特有的沉静悠远、纯净柔和。井河将头浸没在水中,水从盆中溢出一如关于暖的种种过往从脑海中漫出不可抑制。即使十年不回故乡,即使十年来一直在刻意忘记,忘记其实是因为从没忘记过。正如暖对井河所说:“你没有,你越不回来就越忘不了。”

影片中暖将东西抛入水中的情节共有三次,但三次的“水”却各有含义。第一次是暖脚伤之后,心灰意冷的暖将小武生临走时送她的小镜子丢入水中。此时的“水”象征一种无法把握的虚空。小武生对暖的感情和承诺以及暖对爱情和城市的期冀本来就如镜中月水中花,看似美好但在现实中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第二次是暖收到井河的第二封来信时将信撕碎随手撒在水里。这里的“水”则代表了暖对井河的深深爱意和似水柔情:为了成全所爱的人甘愿牺牲自己。第三次是暖收到井河寄来的包裹,当暖发现包裹里只有一双她曾经梦寐以求的皮鞋却没有信时绝望地将鞋丢出窗外,落入水中。这里的“水”和第一次是同中有异的,暖将鞋扔入水中与第一次将镜子丢入水中都是暖决心放弃这段虚无等待的象征。不同的是,镜子沉入水中彻底消失,而皮鞋却被哑巴捡回,成为暖永远的珍藏,意味着暖对井河始终无法割舍。

《暖》是由蓝灰色调的现实与暖黄色调的过去两种时空相互交错而成的。现实中总有雨为伴,连绵的细雨使小村陷入一片阴冷潮湿之中,给原就清冷的现实带来一丝伤感和凄凉。但回忆中的天总是晴朗的,直到“秋千架”事发,大雨倾盆而下。雨除了给故事定下一个凄婉的基调也暗示了影片中人物的命运。井河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正值雨后初晴,意味着井河马上要离开家乡,迎接人生的“晴天”。而在最后两段回忆中的暖仍在雨中等待,在雨中劳作,令人在淅沥的雨中悲叹:有着如此温暖名字的女主人公却终究无法逃脱阴霾的人生。霍建起对拍摄地点的变更也许是迫于季节的无奈选择,但回过头来看,似乎只有这样的温婉江南才更适合这个带着一丝伤感、一丝惆怅的关于初恋的故事。

二、残忍人物形象到闪烁人性光辉

影片对人物的改动主要体现在暖的形象和暖的孩子上:小说中失去一只眼睛的暖变为瘸了一条腿,依旧拥有清丽面容的暖;暖的三个哑巴儿子被改成影片中健康漂亮的小女孩儿丫儿。《白狗秋千架》中的暖由当年“婷婷如一枝花,双目皎皎如星”变成如今“右边没有眼,没有泪,深深凹进去的眼眶里,栽着一排乱纷纷的黑睫毛”。莫言几笔就给我们勾画出一个残忍得让人不敢去读更不敢去想的女主人公形象。电影对暖形象的改变无疑大幅度消减了小说的残忍。暖虽然瘸了一条腿,不能再跳舞了,但仍可以维持日常生活的需要。影片中的暖在保留了秀丽容貌的同时也保留了一颗善良坚韧的心。小说中的暖因为面貌被毁、不幸的婚姻、周遭人的鄙夷而变得敏感冷漠,对生活充满抱怨和绝望。小说中那句无比残酷的话“弯刀对着瓢切菜,合适着呢”从电影中暖的口中说出是如此的轻描淡写,虽也有无奈但绝没有丝毫绝望。当年为了成全井河,暖毅然放手,即使经历了多年苦难,曾经的梦想早已被现实碾压得支离破碎,暖依然平静地接受了命运给予她的一切。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重要的方面值得提及,一是影片增加了一个小说中原本没有的人物:曹老师;二是对于哑巴这个人物的再创造。曹老师这一人物的增设有其特殊用意。小说中的井河对家乡是排斥的,重返家乡只是为了了却父亲的心愿。而《暖》中井河的归来是为了帮助当年鼓励我考大学的曹老师,这使影片从一开始就浮现出一层温情的色彩。井河目前的婚姻家庭状况也是在与曹老师的对话中揭示给观众的。影片在这里将小说中井河未婚的情况改为已婚并有了一个刚满月的儿子是有明显用意的:井河和暖都已有了各自的家庭,十年来虽然家乡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甚至“每条路都还铺在原来的地方”,却早已物是人非,恍如隔世,不论是幸与不幸,他们都已无法再回到过去了。

可以说,为影片的温情做出最大贡献的是哑巴这个角色的改编。小说中的哑巴是“我”以前并不认识的一个邻村人,是一个“满腮黄胡子两只黄眼珠的剽悍男子”。莫言对哑巴的描写主要是为了表现他的自私粗暴和虚荣,将暖的悲剧命运增色一层。而影片对哑巴着墨更多,使小说中的一个配角成了影片中的三个主角之一。编剧秋实曾说:“我心底很喜欢哑巴这个角色,他寄托了一种对生活的美好。”[2]影片中三人不仅相识,而且从小一起长大,暖儿时最怕的就是哑巴,最后却嫁给了他。在这里除了体现命运的无常又无奈之外更重要的是表现出哑巴对暖从始至终的守候和爱意。当年的暖是方圆百里最漂亮、最能歌善舞的姑娘,哑巴清楚自己的爱是无望的,但是他从没放弃过,一直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爱着暖:对暖做的恶作剧、奔跑着给暖送来鸭蛋、对着空秋千“说”“我爱你”、为暖送信、在雨中背着残疾的暖回家……虽然哑巴也曾有过一时的自私将井河写给暖的信撕毁,但之后哑巴在第一时间将井河寄来的包裹给暖送去并将暖丢弃的皮鞋捡回,从中不难看出哑巴的邪念只是一闪而过,他的内心仍是善良的。

三、残酷的无言结局到诚意的忏悔

莫言曾说对电影剧本的改编,“日本的投资方提出了一个最要命的问题:不管如何改编,小说的结尾一定要有力量”[3]。影片彻底颠覆了小说原本的结尾,但却在另一个角度充满了力量。《白狗秋千架》有一个开放性的无言结局:暖求井河与她生一个会说话的孩子,“你答应了就是救了我了,你不答应就是害死了我了。有一千条理由,有一万个借口,你都不要对我说……”莫言的笔至此戛然而止。这个问题是暖抛给井河的,更是作者抛给读者的,但莫言的意图并非让读者替井河做出一个选择,而是要读者在无言中沉思:命运的偶然和必然;人的无奈与无助、绝望与挣扎……这样的结局无疑太过残酷,太过沉重压得人无法喘息。影片的结局全然消释了小说的残酷压抑使整个故事充斥着暖意和温馨:暖送井河离开,哑巴抱着女儿在后边紧紧跟了好长一段。哑巴轻柔地抚摸几下女儿的脸后用手语要井河带暖和丫儿走并将女儿推向井河和暖。井河不解地看着暖,而暖只是俯着首摇头。哑巴一遍一遍比画着同样的内容,暖含着泪将哑巴推走,两个人在相互推搡中渐渐走远。井河仍是不解,懂手语的丫儿带着哭腔告诉井河:“我爸让你带我和我妈走。”井河抱住丫儿,再三承诺:“等你长大了,叔一定来接你去城里读书。”

温情的结局冲淡了故事原本的忧伤,使影片有了更悠长的意味,主题也随之得到升华,充满了人性的力量:这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游子还乡因偶遇初恋情人而追忆起过往的简单故事。在影片中我们看到的是普通生活中几个平凡人并不平凡的内心:哑巴的自我谴责、无私放手;井河的诚意忏悔、对丫儿的承诺;暖当年对井河的成全、对不幸命运的坦然接受……美国电影理论家乔治·布鲁斯东说过:“小说与电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在某一点上重合,然后向不同的方向延伸。在交叉的那一点上,小说和电影几乎没有区别,可是当两条线分开后,它们就不仅不能彼此转换,而且失去了一切相似之点。”[4]《暖》就这样沿着自己的直线越走越远,营造了一个与原作《白狗秋千架》全然不同的温情世界,轻柔地触及了人们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让观众在当今这个似乎变得越来越冷漠的现实社会中感受到人间仍有暖暖的真情在。

在无边无际随风飘摇的芦苇中开辟出来的小路上,井河走了,影片响起了井河最后的独白:“我的承诺就是我的忏悔。人都会做错事的,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弥补自己的过失。如此说来我是幸运的;我的忘却就是我的怀念,一个人即便永不还乡,也逃不出自己的初恋,如此说来哑巴是幸运的;我的忧虑就是我安慰,哑巴能给予暖的我并不具备,如此说来暖是幸运的……”在这段充满哲理的独白中,相信每一位观众的思绪也会如芦苇般飘荡:是否我也曾做错过哪件事;是否我也有过没有兑现的承诺;是否我也应去弥补自己某些过失;是否我也曾有过一段为了怀念的忘却……

[参考文献]

[1] 龚金平.在民间立场上营造的诗意世界——谈影片《暖》的改编特色[J].电影文学,2004(08).

[2] 丁一岚.《暖》:寻找记忆中挥之不去的过往[J].电影艺术,2004(01).

[3] 莫言.小说创作与影视表现[J].文史哲,2004(02).

[4] [美]乔治·布鲁斯东.从小说到电影[M].高骏千,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1:69.

[作者简介] 魏思佳(1990—),女,吉林省吉林市人,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13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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