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第五代”男导演的影片,虽通过塑造女性形象表现了中国女性的善良、无辜与坚韧、朴实、顽强的品质,但女性形象的价值仅是为了凸显男性“拯救者”的英雄气概而存在。身为女人兼导演的李少红则以自觉而深入的女性视角,虚化人物的历史境遇,来凸显作为历史中微不足道抑或刻意被“遮蔽”了的女性,以“重新改写、重新定义和重新阐释的积极态度来创造女性话语,追寻女性的新自我,以女性叙事来追求独立的文化品格,用自由的女性情怀的书写展露出一位女性导演的艺术视野”①。
[关键词]李少红;影视作品;女性悲剧;男权批判
关注男权社会的悲剧女性,撕破爱情虚伪的面纱
鲁迅先生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②李少红通过一系列电影电视作品,塑造一批“真善美”化身的女性,论是为爱而爱的太平公主,还是爱恨交织、满蓄着压抑的力量的繁漪以及穿梭于幻想和现实间不能自拔的宝贝,单纯善良却被伤害得体无完肤的燕妮,展现她们的性格、社会、自身的悲剧结局,而毁灭这种宝贵的“真善美”,将引起人的怜悯、恐惧、共鸣和对女性命运的深刻思考。身为女人兼导演,李少红有着自身的许多感情优势。李少红以女性特有的感性视角介入以男性为主体的影视艺术,在其执导的影视作品里,人们总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对女性意识的强调和一种个人化的、女性化的,对于社会、对于人生和对于女性自身的深刻认识。
李少红的影视作品多以历史作为选材,以改编历史内容作为切入点,对女性悲剧命运给予深切的同情和关注,对女性选择自己的人生的权利的肯定。在《大明宫词》中,李少红抛弃了史书中对太平公主死于权力争斗的记载,将太平公主塑造为一个视爱情、自由为生命的女子,重新对“爱情与权力、权力与人性”进行解读。太平公主第一次婚姻因母亲利用权力害死薛绍之妻,而爱情夭折。第二次婚姻太平为了逃离母亲的权势影响,决然与平庸、愚钝却爱自己的武攸嗣结合,但当她发现武攸嗣背弃爱情与宫女有私情时,她毅然选择离开了他。
第一次为了爱人,另一次是为被人爱。太平的爱没有权势、财富、门第、计谋,只是纯粹的为了爱而爱。太平勇于追求自己的爱情与幸福,具有潜在的追求自由的品质,太平公主悲剧的根源在于“公主”的身份与“女儿”内心的矛盾。她梦想做一个平凡的女人获得平凡而真实的爱情,但权力下的她虽无上荣耀却失去了正常人的幸福,命运注定了她不能获得一个普通女人所能得到的爱,却因她的爱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她本心不愿卷入宫闱的权利争斗,却身不由己,在权力之争中越来越像个政客,孤独一生,终究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橘子红了》中美丽、善良的秀禾更是封建礼法的祭品。秀禾迫于生活,于母亲死后嫁到容家为妾。作为上一代的婆婆,“大太太”自觉地维护着残害自己的封建礼教,把自己的苦难强加给下一代的女性,自觉地承担起“教育”秀禾的使命。秀禾本已匍匐在命运的淫威之下,耀辉的爱情又点燃了她的自我意识,给了她生存下去的勇气。经过了期待、幻想、反抗,与背叛,秀禾这个纯洁、年轻的女性最终在爱情与宗法的合谋中寂静无声地死了,从而争取到了离开容家获取独立和自由的机会,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女性的附属性注定女性是悲剧的主体。
正是因为李少红看到了男权社会中女性的痛苦和无助,所以站在历史与人性的高度更能体味她们的卑微或骄傲、沉沦或挣扎,从而从女性的视角对生命、自由的意义与价值进行了全新的体察和重读。
封建社会女性的命运如此悲情,作为现代女性的命运又如何演绎呢?《生死劫》中的燕妮看似倔强,独立,迫不及待地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取大学,逃离出代表着“父权”的家庭,但是当意外怀孕,面对堕胎和辍学的选择时,木玉的一句“永远爱她”,就让她决然地放弃学业。《恋爱中的宝贝》中的“宝贝”,内心火热,追求极致的爱情,拥有唯美纯洁的精神诉求,渴求与爱人一起逃离这个人情冰冷的世界,但她最终却被别人视为异类,甚至遭到爱人的误解。
燕妮、宝贝身上有着传统女性的美德——质朴、善良、温情和坚韧,作为现代女性,她们在经济方面已不再依靠男性,但在思想深处仍然依赖着男性,燕妮的生活由木玉决定着,生不生孩子,如何谋生,甚至用不用孩子换钱,这一切都不在燕妮的控制范围中。而“宝贝”也因内心无法外现的绝望与无法排遣的孤独,最终使她陷入了怀孕的虚妄而无法解脱,竟然希望新的生命的降临来救赎自己的爱情。她们虽然摆脱了封建礼教的羁绊,但遇到困境时却无一不选择听从男性的安排,失去自我、独立的话语权。
李少红借助这些女性形象表现埋藏在现代女性心底最纤弱、最敏感的情感世界,在这里李少红撕破爱情虚伪的面纱,把真相赤裸裸地展示在人们的面前,真正的女性自由绝不只是经济的独立和性爱的自由,更深刻地体现在精神的独立,在生活中找到自己的坐标,自觉主动地追求自我的生命价值、生存目标和人生意义,而不是依赖男人们的随心所欲的爱情。
正当燕妮已经痛定思痛、幡然醒悟之时,而另一个女孩又陷入了木玉的甜蜜爱情陷阱中,这种轮回之痛更加深了女性命运的悲剧性。而悲剧的根源就在于:女性将爱情、婚姻作为终生的事业去维护,然而家庭和爱情在物欲横流的当今却只是空中楼阁,这种执著的精神渴求和社会现实之间的矛盾造成了现代女性的命运悲剧,而女性思想中根深蒂固的对男性的依附心理,也造成了她们在逃离困境的历程中的软弱与不彻底。
李少红通过对这种古代、现代女性的生存悲剧的解读,渗透着自己对女性生存困境的深层思考,对女性自身命运进行的理性反思。
彰显鲜活的女性形象,批判丑陋的男权社会
电视剧版的《雷雨》的改编,体现了李少红从批判父权世界到批判男权世界的叙事风格的改变。在《雷雨》中,周朴园作为整个家族的统治者,而掌握着家族的话语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施暴者,代表着父权的绝对统治。曹禺原作虽对蘩漪、侍萍、四凤女性给予无限的同情,但仍是从男权视角看待女性悲惨遭遇。李少红导演的《雷雨》,则大胆摈弃了原作的强烈的反封建主题,把原著主要的男性角色置于次要的地位,而大肆褒扬蘩漪“周萍相爱”,从“意识复活”到“爱断情伤”,最后“开枪自杀”这段炽热的爱情。并且大大削减原有的许多其他线索,而沿着周繁之恋这条线索延伸扩展,重构了一个结构简单而主题彰显的故事架构,把繁漪这个人物塑造得愈发的三维与饱满,《雷雨》是从女性的角度叙述故事,面对周朴园的专制和冷漠,作为一个有独立意识,敢恨敢爱的女性,蘩漪没有气馁,用倔强的行为和偏激的语句无畏抵抗,但面对周萍的自私和怯懦时,她却彻底的心寒和绝望,爱人的背叛使她在现实社会找不到出路。蘩漪的心声在主题曲《一生都给你》充分的体现:“我把生命深埋在你的怀里/落下了滚烫的泪一滴一滴/是我是你我要把心里的一句话告诉你/我一无所有只有我自己/不给别人不给别人/一生都给你。”③死在这里并不是放弃,妥协,而是一种极端的反抗方式,蘩漪的死是对以周朴园为代表的男权社会对女性的不公,以周萍为代表的男权社会对女性的不齿。电视剧《雷雨》改编的价值和意义在于:该剧开启了李少红电视剧中女性视点的关照,使传统经典艺术适应时代的日常化、通俗化审美趋势,以对情节的曲折完整、人物形象的丰满的需求。④
《大明宫词》播出后之所以受到了观众极大的关注,根源在于李少红颠覆了武则天和太平公主的历史形象,让观众从另外一个角度去审视历史人物。在剧中武则天的才能、母性和作为女人的柔美特征都得到了彰显,武则天的极权形象彻底颠覆,太平公主则任性而不自私,当她爱上薛绍以后,自觉地把权力摒弃,显示了对客观对象的尊重以及女性主体意识的确立,她的悲剧爱情虽令人唏嘘不已,但她对爱情的执著更令人喝彩。在这里,历史被虚化了,女性主体意识觉醒,女性从“被遮蔽”的幕后走上了前台,爱情和亲情成为主线,而广阔的历史和血雨腥风的宫廷斗争只是华丽爱情上演的帷幕。历史上的武则天是不是这样,有没有这样的故事虽有待我们考证,但可以肯定李少红重构了历史,重塑了历史人物,让女性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中国文化传统就是男权的文化,文化对女性的这种压抑就是滋生悲剧命运的根源。因此中国女性的抗争之路充斥着浓重的悲剧意识,无论是文学作品还是影视作品中的悲剧人生都是对悲剧现实的一种阐述。
在封建社会,女性在父权和夫权的双重枷锁中,没有个人意志,服从是惟一的选择。“家”带给女性的是痛彻心扉的创伤,有无数像《橘子红了》中的大太太那样默默承受一切的女性,也有如蘩漪和秀禾那些虽死无悔的反抗的女性,她们的奋斗如此艰难,她们的决死叫人唏嘘,她们的妥协令人抱憾,但试想,在深重的男权思想淫威下,她们又怎能追寻到属于自己的爱情和自由呢?
现代女性虽从残酷的父亲家庭中逃出,却仍未能告别悲剧宿命,反而是另一类悲剧的开始,依然逃脱不了男权带给她们的痛苦与幻灭。戴锦华曾说:“对于中国现实来说,在理论的意义上我们的确获得了两性间的平等;但真正的平等,距离你是那么遥远。就像一个美国黑人在法律的意义上不受任何歧视,但是在一切的问题上都不可能真正和白人享有同等待遇,同样的机遇。”⑤
无论是纯情唯美的“宝贝”,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燕妮”,她们虽然在经济上独立了,但精神上并没有真正地独立,由于传统观念对心灵的强烈暗示和麻醉,她们仍然习惯地将期望和生存的意义附着在男性身上。令人欣慰的是,《恋爱中的宝贝》《生死劫》打破了女性希冀男性拯救的虚妄与幻想,燕妮虽然历尽了磨难,但她也已经重新面对生活,过往的磨难并没有使她们失去活下去的勇气,而是以更成熟的心智、更勇敢的态度地面对现实生活中的劫难。
总之,对女性心灵的探索、命运的展示和苦难的剖析已经成为李少红观察与把握社会、历史、文化、人性等并进入影视创作的一个视角和切入点,女性悲剧意识则是她创作的基点。从人物形象的塑造上看,剧中女主角的个人情感命运无不凄凉哀怨、悲惨决绝,但无不暗含着她们对自由理想的执著,对命运悲剧的反抗,在反抗中走向毁灭的凄美历程。⑥从这个意义来说,李少红的影视作品对女性爱情、婚姻悲剧的揭示不仅仅具有艺术上的价值,更有对传统文化的审慎,对男权社会的批判,兼有社会的、历史、人学意义上的价值。
注释:
①④ 张薇:《影像文化语境下李少红电视剧研究》,南京师范大学,2003年,第6页,第6页。
② 鲁迅:《再论雷峰塔的倒掉》,《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卷。
③ 任亚丽:《李少红电视剧艺术特色探析》,浙江大学,2010年。
⑤ 戴锦华:《犹在镜中——戴锦华访谈录》,知识出版社,1999年。
⑥ 赵晓霞:《伊人独酌 眼泪成诗》,河北师范大学,2006年。
[作者简介] 胡玉洁(1972—),女,河南漯河人,漯河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研究。